close

紀念詩人彌爾頓四百周年冥誕

彌爾頓既是社會的產兒,也是大自然的情人……既啟迪了浪漫主義詩人的「回歸自然」,又啟迪了現實主義作家的社會批判……

大自然女神的第三位詩人寵兒

在〈題彌爾頓畫像〉(Epigram on Milton)一詩中,英國詩人約翰.德萊頓(John Dryden)對他的前輩詩人約翰.彌爾頓(John Milton)推崇備至,在他的想像中,大自然女神為了塑造彌爾頓,已經窮盡了她的創造力,只好把希臘荷馬的「思想的崇高」與羅馬詩人維吉爾的「雄渾」揉 合起來,創造出她的第三位詩人寵兒彌爾頓。也有人認為,彌爾頓的詩美,僅次於莎士比亞和《聖經.雅歌》,這也許有過譽之嫌。更公正的評價,是許多批評家把 彌爾頓視為繼莎士比亞和喬叟之後的第三位偉大英國詩人。

彌爾頓於1608年生於倫敦一個清教徒家庭,今年是這位偉大詩人冥誕四百周年紀念。英美學界文壇和圖書館有不少專題學術研討會、紀念活動和書畫展覽。

詩人的母校劍橋大學基督學院,早就把「基督學院的夫人」美名惠贈給他,彰顯了彌爾頓的「雄渾」聲音中溫柔的一面──這是他在大學期間初試歌喉的陰柔之美。此後,人文關懷與清教徒思想相互交織,使得彌爾頓詩文充滿陽剛之氣。

1638年,彌爾頓前往義大利旅行,親自到當時因宣揚「日心說」而被囚的伽利略獄中探監。次年,英國內戰爆發前夕,彌爾頓回國參與革命,寫了大量小冊子, 支持國會。《論出版自由》是他反對檢查制度的名著。內戰爆發後,他支持克倫威爾領導的國會革命軍隊。王黨軍隊敗北,查理一世被處決後,他發表政論《論國王 和官吏的職權》,認為政府必須經由被統治者的認可才能成立,臣民沒有忍受不公正的統治的義務。

1649年,彌爾頓由革命政府任命為共和國拉丁文祕書,多次起草為英國人民辯護的文章,駁斥保皇派的攻擊。遺憾的是,他同時也充當了檢查官的角色。由於操 勞過度,彌爾頓雙目失明,同時失去愛妻,接著在王政復辟時期鋃鐺入獄,著作被付之一炬。出獄之後,詩人隱居寫作,口授完成長詩《失樂園》和《復樂園》以及 詩劇《力士參孫》三部巨著。

集思想家、作家、詩人、公民角色於一身

彌爾頓集思想家、作家和詩人、英國公民等多重角色於一身,他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啟迪人們的思想行為。在《論國王和官吏的職權》中,彌爾頓認為人們往往受制於 雙重暴政:「外在的習俗」和「內在的盲目」。前者可以引申出沙特的「他人即地獄」的命題,後者發展為彌爾頓自己的「自我即地獄」的命題,在《失樂園》中得 到明確的表述。在這部史詩中,上帝派神子耶穌下凡布道,同時派撒旦來考驗耶穌。耶穌經受了財富、肉慾、權力和榮譽的各種考驗,彰顯了完美的人格和順從神意 的決心。詩人把耶穌塑造為一個清教徒的典範,一個理想化的資產階級革命家。詩歌中的撒旦,同樣是革命者,可是,他遭受迫害後墮落了。詩中墮落後的撒旦吟唱 道:「心靈可以在天堂裡造一個地獄,在地獄裡造一個天堂。」他接著悲歎道:

我的悲哀!無邊的憤怒,
無邊的絕望,我要飛向哪條道路?
我飛向的道路就是地獄;自我即地獄。

彌爾頓的寓意在於:封建貴族的打壓和資產階級自身的道德墮落,導致革命失敗,而只有正義和理想,才是人類幸福的指望。自我之所以成為地獄,是因為自我墮落了,自我閹割了,甚至甘於沉溺在「暴君的地牢」中,只有贏得革命才有出路,才有拯救的可能。

未接觸佛教,箴言卻往往與佛學相通

彌爾頓似乎沒有接觸過東方的佛教文化,但他的箴言往往與佛學相通。他眼中的「雙重暴政」,相當於佛家所說的「外魔」和「內魔」。「法不孤生,依緣而起」, 「外魔」就是這樣一個共生緣起的網路。彌爾頓說:「我是我所遇見的一切事物的一部分。」表明他無法擺脫這個外在的網路。「內魔」的「我執」或「無明」造成 的「心獄」,是「入邪道法」,而「天堂」、「淨土」,同樣是我們自造的心淨的境界。因此,走出地獄,既是入世關懷社會的過程,也是出世破除「我執」的過 程。

作為主張共和的政治家,彌爾頓參與的那場革命失敗了,但在道義上,革命最終並沒有失敗。在《失樂園》中,詩人尖銳指出:「靠暴力征服的人,征服了,但被征 服者的半數成了他的敵人。」反思暴力的彌爾頓精神,伴隨著英國資產階級再次發動不流血的「光榮革命」,建立了一個君主立憲國家。

作為一位英國公民,彌爾頓是公民維權運動的先行者。他筆下以「良知」為根基的「自由」、「權利」等抽象的政治哲學概念,三百多年來,在英國和西方民主國 家,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確認,早已成為一項實體法的原則而得到法律的保障。因此可見,彌爾頓的啟迪,不僅是政治意義上的,同時也是宗教和道德意義上的。在他 眼裡,「上帝的眼睛命名的第一件事,是『孤獨』,其次才是『善』。」依照上帝命名的第二件事去行「善」,就能排解「孤獨」。正如美國作家湯瑪斯.霍華德 (Thomas Howard) 所闡釋的那樣:「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,就是地獄;每個人都在做上帝的事情,就是天堂。」對於那些非基督徒,只要把這裡的「上帝」置換為「他人」就行, 但並不因此而違背以「善」和「愛」為核心的基督教教義。換言之,以利他之心做有益於社會的事情,對那些值得你幫助的義人,那些被壓迫被凌辱的弱者和貧困的 窮人伸出援手,是牽引自我和他人共同走出地獄的一條途徑。

打開永恆宮的金鑰匙

彌爾頓既是社會的產兒,也是大自然的情人。他早年的抒情詩,尤其是詩人獻給友人的輓歌〈利西達斯〉(Lycidas),帶有濃郁的牧歌情調。他說:「大自 然懸掛天空的星星,灌滿永恆之油的燈盞,照亮了迷途的孤獨的旅行者。」法國革命之後,浪漫主義詩人威廉.華茲華斯就曾在他的十四行詩〈倫敦,1802〉中 認識到:「我們(英國人)是自私的人,」他因此祈求彌爾頓重新回到英國人中間,給他們以「禮貌、善德、自由和力量」。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家湯瑪斯.哈代也 深受彌爾頓詩文的影響。由此可見,彌爾頓既啟迪了浪漫主義詩人的「回歸自然」,又啟迪了現實主義作家的社會批判。

最後彌留人間窮困潦倒的彌爾頓,對自己的人生選擇沒有懊悔。1674年,彌爾頓六十六歲那年不幸逝世,如他預言的那樣:「死亡是打開永恆宮的金鑰匙。」在 他身後三百多年間,依照佛教的轉世觀念,不死的彌爾頓不斷乘願再來,伴隨著世人,並將繼續伴隨我們前行。美國紐約公共圖書館今年的專題展覽,題為「約翰. 彌爾頓四百年:生命之外的生命」。

彌爾頓的母校劍橋大學圖書館的專題展覽,標題更富於詩意和禪意:「活在此時:約翰.彌爾頓1608-2008」。

這裡標明的彌爾頓生卒年,將在人類每一次慶祝新年來臨時不斷刷新。

【2008/12/26 聯合報】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vneverz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